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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十一)
前情提要:燕飞得谢安叔侄之助,从《周易参同契》中参悟玄机,阴阳合流,武功有成。并受谢家之托,重振边荒集,狙杀竺法庆,以除后患。此后秦淮放舟,终识纪千千,然而纪千千却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追随燕飞等人,前往边荒......
第六十五章 初试啼声
眼前的局面,是刘裕最不愿见到的,一旦公然决裂,双方再无转圜余地,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汉帮现在人多势众,若倾全力来攻,他和燕飞或可突围逃走,高彦身法虽灵巧却有所不能;其他人包括纪千千必无幸免。当然他和燕飞决不是舍友保命的人,最终必是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燕飞非常高明,先一步察觉敌人在高处埋伏箭手,故单人匹马去承担挨箭,但这并不能避免接踵而来的血战。
在淝水之战前,燕飞对边荒集势力便有制衡作用,只须一天有燕飞坐在第一楼上喝酒,便没有人敢太过放肆。现在汉帮的祝老大得到江海流撑腰,再不愿呆守下去,只要除去燕飞,他便可借淝水之战后南方汉人势力转盛的情况,独霸边荒集,凌驾于北方诸胡之上。
想到这里,刘裕握上刀柄,决意死战,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便一双。
燕飞此时心中全无杂念,他灵锐的感官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状态。他不但掌握到每一个箭手的位置,每一支箭射来的角度、速度和力度,还感应到曾被苻坚用做行宫的汉帮总坛内隐藏的敌人,晓得不论自己是否被乱箭射杀,他们均会蜂拥而出,血洗东门大街。
燕飞一声长笑,喝道:"好胆!"蝶恋花化做绕身疾走的激电精芒,应被改称为"金丹大法"的奇异真气,遍游全身,由电光石火般的意念控制,随念而发。因为阴神阳神已被金丹联结起来,日月合璧,丽天照地,再没有谁主谁副的恼人问题。
剑锋千变万化,但劲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在或挑或拨或卸或移间,把左方射来的箭矢改变方向射往右方高处的敌人,右方的亦礼尚往来,顿成左右互射的诡奇状况。
庞义、刘裕、高彦、纪千千等全看得目瞪口呆,这刻的燕飞像变成了另外的异物,整个人竟通透明亮起来,似虚似实,如真如幻,那种莫之能测的感觉,肯定是人人未见过,他们再"捉摸"不着燕飞。
功力次于刘裕者,此刻更生出错觉,就像利箭稍触燕飞绕身疾走的"金光",便会掉头反射,谁发的箭都要自身承受。
刘裕心中响起燕飞的答复"任遥再次遇上他必死无疑"的豪情壮语,隐隐想到的可能就在此一刻,燕飞开始举步朝"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拾级登阶,只要他能在边荒集屹立不倒,宝座便是他的了。
汉帮总坛大门洞开,一位比燕飞尚要高少许的中年大汉,不用说也知是祝老大,领着十多名汉帮首领,跨槛而出。
"叮!"刚巧有一支箭碰上燕飞的蝶恋花,竟似开小差般,溜向中年大汉的胸口,后发先至,巧妙至令人难以置信。
祝老大也是了得,喝了声"好",竟那么一手往此冷箭抓去,丝毫不避。那被五指紧攥的箭身,却在他掌内火辣辣地滑入三寸,差半寸便到他胸口。祝老大正松一口气,胸口却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是往后挫退三步,撞得后面的手下东歪西倒,终于立定。
东门大街两边高处的箭手,纷纷中箭,倒跌瓦面,但无一箭中要害,都是腿臂受伤,可见每一箭均是瞄准而发,令人难以置信。而入侵祝老大经脉的灼热劲气迅快消退,代之而起是一阵奇寒,祝老大终于经受不起,全身打了个冷颤,晓得已因燕飞的"见面礼"受了内伤。
"锵!"剑回鞘内。燕飞悠然步至脸上再无血色的祝老大身前,微笑道:"是战是和?由你祝老大一句话决定。我会撇开一切,单以你老哥为最终目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祝老大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刘裕等人仍在发呆,想不到燕飞厉害至此,不但反守为攻,还完全镇住了场面。连一直因害怕而躲在车厢里的小诗,也学她的小姐般,从另一边窗帘探头出来看热闹。
边荒集的荒民们,开始透过门缝窗隙目观耳听。祝老大从阶台上俯视燕飞,勉强压下伤势,沉声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燕飞你识相的就登车离开,永远不得回来,否则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燕飞懒懒笑道:"只有一个方法证明边荒集不是以前的边荒集,就是由祝老大你允诺决一死战。"
祝老大感到燕飞的精神和气势正把他锁紧,只要自己一声喊杀,燕飞必尽一切力量追杀自己,自己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用。这个想法令他整条背脊寒瘆瘆的。忽然间,他晓得燕飞再不是以前那个燕飞。以前的燕飞他已惹不起,何况是现在的燕飞?而江海流的支持在此刻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祝老大神色转厉,盯着燕飞道:"好!我们走着瞧!"说罢一拂衣袖,掉头返回门内,众手下连忙紧随,还"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一声怪叫响自高彦之口,只见这小子一个筋斗翻往燕飞身旁,举臂嚷道:"边荒集还是以前那个边荒集,一切都没有改变。"
五辆骡车停在本是第一楼的所在,现在则为一片布满炭屑残木的空地。燕飞举步走到楼址中心,转过身来,向立在一旁的高彦、刘裕、纪千千主仆、庞义和他余下的七名伙计道:"没有第一楼的边荒集根本不成其为边荒集,我们要立即进行重建,继续卖边荒第一名酒雪涧香。"
纪千千鼓掌道:"千千全力支持。"
"千千"两字一出,登时惹来四周荒民的纷纷议论,只恨纪千千仍是重纱掩面,不教人得睹芳容。
庞义颓然道:"我们八个人曾以两个月的时间砍来上等木材,又以一个月时间送到这里来,却一股脑儿给祝老大没收了去,我想据理力争,却给祝老大扫出门来,毒打一顿。"
高彦接口道:"幸好尚剩下五辆运送木材的骡车,郑雄他们迫于生计,遂把骡车改装为客车,在城北拓跋鲜卑族的势力保护下,开了个骡车店,讨点生活。祝老大顾忌拓跋族,尚未敢过分干涉。"
燕飞从容道:"再等三个月太久哩!我没有这个耐性,我会教祝老大把抢去的木材呕出来。"
刘裕摇头道:"若祝老大再次屈服,他这龙头老大亦不用当了,我们等若迫祝老大立即开战。"
燕飞摊手道:"尚有更好的方法吗?"
纪千千柔声道:"千千有个提议。"众人讶然朝她瞧去,均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宝。纪千千轻笑道:"千千是第一楼的外交大臣嘛,眼下当然要由我出马,让早被燕公子吓破胆的祝老大有下台的机会。让他把面子给干爹,而不是怕了你燕飞。"
小诗一颤道:"小姐!"纪千千拍拍小诗肩头,安慰道:"不用害怕,别忘记你小姐亦懂舞刀弄剑。"
刘裕挨着骡车,拍腿道:"此计妙绝,且一定行得通。因为若千千有什么三长两短,祝老大肯定做不成人。"
高彦忧心忡忡地道:"若祝老大把千千软禁,我们又如何是好?"
燕飞沉吟道:"若不想大流血,此确为可行之计,给祝老大天做胆,他也不敢怠慢玄帅的干妹子,因为玄帅现在已成为最能左右边荒集存亡的人。我们的千千小姐正好发挥她的神通。"
纪千千喜滋滋地道:"我们的千千小姐?说得真动听,千千现在立即去见祝老大,正式投帖拜门。"
高彦义不容辞地道:"千千请立即修书一封,让我送往汉帮。"
纪千千着小诗取来文房四宝,兴奋地道:"今次确是不虚此行,我还有一个小提议。"
庞义不但佩服她的胆识才智,更感激她肯纡尊降贵地去见祝老大,闻言欣然道:"只要是千千小姐的提议,我们定会尽力办到。"
纪千千指着楼址后面的荒园,道:"我们就在那里扎营暂居如何?正好能日以继夜地进行重建工作。"
高彦抢在庞义之前答应道:"这个容易,我们立即去张罗篷帐,包保又大又舒服。"
刘裕心中愈来愈明白,纪千千到边荒集来,是不想重过在建康时养尊处优的日子,尽情尝试新的生活,即使挨苦亦在所不计,希望她不是借折磨自己以忘情吧!
燕飞一阵长笑,悠然朝藏酒窖的方向举步,道:"千千想立营便立营,不过却休想我奉陪。哈!藏酒之窖是吾家,天下间还有比睡在装满雪涧香的酒坛间更写意吗?"
燕飞坐在酒窖入口石阶处,享受着品尝美酒的写意滋味,庞义于他左方坐下,欣然道:"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在边荒集混下去?"
燕飞顺口问道:"你究竟弄什么鬼?砍菜刀怎会留在树干上?"
庞义露出犹有余悸的神情,道:"当时我们遇上一拨小贼,匆忙逃生,混乱间掷刀却敌,幸好跑得快,逃过大难。"
燕飞捧起酒坛再喝一口,心中感触丛生,若不是庞义的砍菜刀,他当不会进入荒村,更不会遇上任遥,以致吞下"丹劫",因祸得福,似是冥冥之中,确有运数遇合的存在。
庞义道:"现在刘裕已陪千千小姐和小诗到城北向胡人选购营帐,高彦去汉帮为千千小姐投拜帖,其他兄弟则忙于卸货,把千千的大箱子送到后院去。忽然间边荒集又充满生机和乐趣,老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祝老大识相点,大家和平共处,让一切回复旧观,怎都胜过拼个你死我活的。"
燕飞倚着石壁,闭上双目,轻吁一口气道:"淝水之战前后是两个不同的时势,一切要重新定位,更须重新寻找诸势力间新的平衡点。而边荒集已成天下列强必争之地,混乱复杂的变化可以想见。我们回来是要建立边荒集的新秩序,你要有心理准备。"
庞义笑道:"只要有你燕飞坐镇,对我来说便一切太平。不知是否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到别处去总觉不惯,天下还有哪一个地方比这里更热闹的?南北货物应有尽有,但若由一帮独大,垄断一切,边荒集将失去它独有的特色。"
燕飞道:"现下形势如何?"庞义道:"由于对苻坚的仇恨,氐帮已给驱逐,现在势力最大的胡人是鲜卑族和羌族,鲜卑族又分做两帮,一为由拓跋族的夏侯亭率领的飞马会,一为以慕容战为首的北骑联;再加上汉帮,四大势力瓜分了边荒集,其它较次的匈奴帮和羯帮只能依附他们而生存。"
燕飞睁开虎目,沉声道:"那道拦河铁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庞义苦笑道:"是祝老大立威的第一步,把码头划分为南北两部分,现在汉人势盛,胡人惟有忍气吞声,不过胡人一向好勇斗狠,早晚会出事。"
稍顿续道,"东门大街已成祝老大的地盘,谁都不敢插足这区域来。前天祝老大下令东区所有人均要向他纳租,由下月初一起始逢月头缴银,在边荒集尚是首次有人如此斗胆,可知祝老大是如何横行霸道。"
燕飞哑然笑道:"此着棋祝老大走错哩!到边荒集来的人,正是要逃避苛政重税,而他却蠢得把这一套搬到边荒集来,肯定是自取灭亡。他的事暂且撇到一旁,你需多少天完成重建工作,我很怀念以前那张私家桌。"
庞义道:"即使你这懒鬼肯帮手帮脚,再加上刘裕和高小子,没有两、三个月休想完工。"
燕飞摇头道:"太久哩!我们须在一个月内建起新的第一楼,横竖千千财力充裕,多请些人不成吗?"
庞义颓然道:"你燕飞不怕祝老大,别人可怕得要命。你不是曾在码头雇挑夫骡车,结果如何?最怕的是祝老大不准商铺和我们做买卖,诸胡又怕买不到由祝老大控制的南方粮货,而不予我们方便,我们便会被完全孤立。"
燕飞头痛道:"照你这么说,即使第一楼重开,也没有人敢来光顾。"
庞义苦笑道:"事实如此,我看最后仍是要仗武力来解决,看谁的刀子够狠够快。"
燕飞摇头道:"敌众我寡,怎行得通?"庞义道:"那么第一楼不建也罢,颍水南道的控制权操纵在祝老大手上,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重建后的第一楼只是个空壳子,或可供神仙来吸风饮露。"
燕飞笑道:"不要气馁,万事起头难。告诉我,你怕祝老大吗?"
庞义道:"有你燕飞在,我怕祝老大个娘!"
燕飞拍腿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向你提供的保护扩大至所有肯与我们做交易的人,就由招聘建楼的壮丁开始。"接而欣然笑道,"告诉我,祝老大除了他的汉帮总坛外,尚有什么直接经营的生意?"庞义道:"最主要是两个赌场和一间钱庄,都是最赚钱的生意,不准别人染指。"
燕飞好整以暇地道:"祝老大向我们施下马威不成,现在应轮到我们向他施下马威啦。"
庞义骇然道:"你是要去踢场吗?"
燕飞胸有成竹地笑道:"踢场也分很多种,祝老大既然打开大门做生意,便不得不讲江湖规矩,我先弄得他两间赌场关门,再向他的贼钱庄下手。我要兵不血刃地让祝老大投降屈服,恢复边荒集无拘无束的好日子。"
庞义担心道:"我不知你有什么绝活如此了得?不过祝老大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我肯定他会向江海流哭诉,着他派出高手来收拾你,最后仍要看谁的拳头够硬?"
燕飞道:"以一来一回计算,待到江海流派人来援,该是十天之后的事,有这十天时间,足够我们把形势扭转过来。你什么事也不用理会,只须尽快进行重建。其它的事交给我和刘裕负责。不要低估刘裕,此人是大将之才,得到谢玄的全力支持,必要时可调一支水师来镇守边荒集,明白吗?"庞义顿时燃起新的希望,"谢玄"两字比什么都管用。
燕飞却缓缓闭上眼睛,道:"老子现在酒意上涌,要好好睡他奶奶的一觉,勿要吵我。唉!终于回家哩!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不同啦!"
第六十六章 野火晚宴
燕飞睁开虎目,发觉自己仍揽着酒坛,坐在石阶挨着阶壁,纪千千没有掩盖的绝世娇容,如喜如痴,出现眼前。这位名著天下的美女换了一身便服褂裙,俏脸薄施脂粉,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但她却似全不顾整洁与仪态,就那么坐到高一级的石阶处,指指燕飞怀内的酒坛,轻轻道:"给千千喝一口雪涧香好吗?人家尚未尝过滋味呢?"
燕飞觉得纪千千放纵的时刻,是她最动人的时刻,闻言不由心中一荡,别头瞥一眼整窖所藏以百计的雪涧香酒坛,心忖放着许多的选择,为何偏要选自己喝过的一坛。他一向洒脱而不拘小节,单手提起酒坛,送到她面前,另一手拔开塞子。
纪千千小鼻微皱,轻呼道:"真香!"双手捧坛,举至齐眉,凑上香唇,"咕嘟"喝了一大口,接着把坛子放到膝上,闭上美目,叹道:"边荒集真好!"
燕飞哑然失笑道:"你喝的是雪涧香,而非边荒集。"
纪千千俏脸抹过一阵霞彩,有点不胜酒力地白他一眼,又把酒坛送回燕飞手上,看着他连喝两口酒,喜不自胜地道:"有分别吗?庞大哥说只有边荒集十多里外白云山的仙涧神泉,方可酿制出雪涧香,其它地方的泉水都不成,这叫人杰地灵,是边荒独有的,人多的地方便没有不受搔扰的纯净清泉。"
燕飞仰望出口,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纪千千欣然道:"睡得是福,现在是入黑后的半个时辰。我们不但已竖起八座营帐,还向拓跋族购得新鲜羊腿,高公子他们正准备篝火,等着千千来邀请燕公子参加到边荒集后第一个烤羊宴呢。嘻!你挫败祝老大的事传遍整个边荒集,我们到哪处去都有大批人跟着指指点点!很好玩哩!"
燕飞呆看她好半晌,到纪千千不解地现出询问的目光,方解释道:"若在未见千千前,有人向我说纪千千像我现在亲眼见到的这般模样,我肯定不会相信。"
纪千千娇媚地横他一眼,呼一口大气,缓缓道:"离开建康,我像把生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建康活如一个无形的大囚牢,枷锁是名门望族的流风陋习,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商贩豪强,均不能免。所以人家要逃出来哩!还要逃到他们最不屑一顾的地方。街上人人说粗话,看我们女儿家的目光直接大胆,小诗便接受不来,不过什么日子过久了是会习惯的,小诗很快将会发觉边荒集的迷人处。"接着抿嘴笑道,"最想不到的是谦虚朴实的刘爷,忽然变得凶巴巴的,一副横行市井的模样,有人想挨过来,一脚踢得那人滚了几个筋斗,又挥刀斩掉那人的发髻,竟没有人敢吭一声,若千千是他,也感痛快。"
燕飞笑道:"谁叫他要做两位娇滴滴美人儿的护法,再过些时,当本地人清楚你们的底细,包保你们即使在街上走动,也没有人敢多看半眼呢。"
纪千千欢喜道:"全托燕爷的雄威,拓跋族的人外貌虽吓人,可是知道我们是燕爷的朋友,不知多么热情周到。"
燕飞嗅到空中烤肉的香气,问道:"祝老大收到你的拜帖后如何反应?"
纪千千得意地道:"你不知自己足足熟睡了近两个时辰吗?人家早见过祝老大,得他承诺明早会把木材归还呢。"燕飞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好一个祝老大,能屈能伸,明白最上策为拖延时间,那我便将势就势,在他以为自己今晚可赢取最后一铺前,多输几手。"
轮到纪千千呆看燕飞,回到家来的燕飞,像忽然变成另一个人,她不再了解他。
燕飞跟在纪千千娇躯之后,步出藏酒窖,在边荒集的壮丽星空下,一堆篝火熊熊燃烧,高彦、庞义等正动手烧烤涂满酱汁的羊腿,香气四逸。
刘裕和一个威武结实的胡族年轻男子说话。
胡族年轻武士倏地别头,目光像箭矢般朝燕飞射来,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现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充满健康的感觉,叫道:"燕飞!你没给祝老大骗倒吧?"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
燕飞感到后方东门大街处人声鼎沸,不过已无暇理会,迎上对方锐利的目光,现出惊喜神色,欣然道:"你自己怎么看呢?"
纪千千识趣地退往一旁,让燕飞与老朋友叙旧问好。
胡族武士的眼睛像只看到燕飞一个人,举步朝他走来,摇头叹道:"多少年没有见面哩!刚才我一眼朝你瞧去,发觉当年的小燕飞已成长哩!"燕飞趋前一把将他拥个结实,两人互相审视,对视大笑,充满久别重逢的愉悦。
刘裕也看得心中欢喜,更佩服谢安和谢玄请出燕飞平衡边荒集的各方势力,实是独具慧眼。因为只有燕飞这等身具汉胡两方血统的人,始能同时被双方接受。
燕飞见到老朋友,不单晓得拓跋珪对边荒集的重视,更清楚以北区为地盘、由拓跋族主持的飞马会,会主夏侯亭只是个幌子,真正主事者正是眼前的拓跋仪。他不但是拓跋珪的堂兄、他们幼时的玩伴,更是拓跋族年轻一代的一等高手,被称为"刀矛双绝",骑射功夫非常出色,武功尤在拓跋珪之上。拓跋珪不让他出头当会主,而在暗里指挥,该是不想让现时的靠山慕容垂生出警觉。
拓跋仪微笑道:"个许时辰前,祝天云秘密拜访北骑联的慕容战,接着祝天云结集手下,不用我说小飞也该知道祝天云的蠢脑袋内转的是什么念头吧?"
纪千千嗔道:"祝老大怎可以这样言而无信,他亲口答应千千,明早把木材送回来的。"
刘裕来到拓跋仪身旁,冷然道:"千千勿要忘记现下是在什么地方,祝老大并没有答应今晚不来突袭我们。我敢保证祝老大不会伤你半根毫毛,他要杀的人是燕飞,若杀不死燕飞,惟有乖乖地把木材送回来,那时整个边荒集都知道当家的人,是燕飞而再非祝老大。我们能否征服边荒集,还看今夜。"纪千千往燕飞瞧去,他保持笑容,神态出奇地轻松,好象一切全在他掌握内,那种说不出的风采,透射着不能改移的信心。纪千千看得芳心一颤,再说不出话来。
拓跋仪放开燕飞,目光首次投往纪千千,后者虽已重新挂上面纱,掩盖玉容,但其曼妙的体态,仍足令拓跋仪生出惊艳的感觉,两手改为抓住燕飞双肩,微笑道:"千千小姐请放心,谁要惹燕飞,都得问过我拓跋仪!倘若燕飞点头,我会亲率二百精锐战士,与你们并肩作战,荡平汉帮,我早看他祝老大不顺眼。"
一种新鲜热辣的感触,浪潮般涌过纪千千的芳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有血有肉,大战正逐渐迫近,而站在她身前的三位男子,无一不是英雄了得的人物,没有丝毫畏缩惊怯,完全置生死于度外。他们予她的感觉,是她从未在建康体验过的。边荒集确是个奇妙的地方。
燕飞微笑道:"我并不想以血流成河的场面来为千千小姐洗尘,你老哥乖乖地给我留在北区。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聚集所有战士,作出随时出击的姿态,压得慕容战不敢妄动,祝老大则交由我一手包办。"
拓跋仪双手离开他宽肩,欣然道:"明白!我们会跟羌帮送话,请他们勿要卷入此漩涡内。"接着从怀内掏出一捆烟花火箭,递给燕飞,漫不经意地道:"这可供不时之需,你没有忘记用法吧!"
燕飞接过,纳入怀内去,闲话家常地问道:"小珪好吗?"
拓跋仪压低声音道:"我们刚和慕容垂联手打垮窟咄,慕容垂还封小珪为西单于兼上谷王,却给小珪托词自己年少才庸,不堪为王,把封诏退还,你该比我更明白他的心意吧?"
燕飞听得放下心头大石,晓得拓跋珪已清除立国的最大障碍,所以对慕容垂的封赠拒而不受,皱眉道:"小珪不怕触怒慕容垂吗?"
拓跋仪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慕容垂当然不高兴,且生出疑心,派人来说要我们必须每年春交之际,交出上等战马三千匹,若我们奉行不悖,将变成慕容垂养马的奴隶,自己根本无力应付强敌,更说不上扩张发展,以后更只能依赖他老人家提供的保护。"
刘裕点头道:"慕容垂此招确是毒辣得很。"拓跋仪似不愿多谈这方面的事,或因刘裕终是外人。微笑向纪千千打个招呼,拍拍燕飞和刘裕肩头,道:"我要回去打点一切啦。"说罢昂然去了。
燕飞瞧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一阵温暖,他可以绝对地信任拓跋仪,不过亦深切体会到要维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并不容易,挫败祝老大后,以拓跋仪的性格必趁势向慕容战开刀,自己又不能袖手旁观,慕容战也会因仇恨而不肯放过他燕飞,任何一方的胜利,均会打破势力的均衡,带来难测的结果。
刘裕目光一瞥东大街的方向,苦笑道:"我颇有将要登场表演的古怪感觉,下一步该如何走?"
燕飞回头望去,登时心中唤娘,只见东大街聚满荒民,正隔街遥观他们的情况,略略计算至少有五、六百人之众,难怪如此吵闹。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笑道:"坐下喂饱肚子再说。"
刘裕举步往高彦等走去,燕飞正欲随行,忽觉纪千千扯他衣袖。燕飞讶然朝她瞧去,在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隔着一重薄雾似的面纱内的秀丽花容更见娇艳。
纪千千轻声道:"人家有几句话须和你说哩!"
刘裕与燕飞交换个眼色,先行去了。燕飞奇道:"什么事不可以待会儿说?"纪千千嗔道:"我要说的话,只可以给你一个人听嘛。"
燕飞心忖她不知又有什么新主意,叹道:"说出来吧!看我可否办到?"
纪千千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黛眉轻蹙道:"人家不是要献上什么退敌之计,而是要告诉你,千千忽然忘掉他哩!"说毕媚态横生地瞥他一眼,娇笑着领先往野火宴的场地去了。
燕飞有点神魂颠倒地跟在她身后,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好像燃起他深心处一堆早成灰烬的野火。纪千千的魔力似比他的金丹大法更神通广大。在闪耀的火光衬托下,她动人的背影随她娇躯摇曳,是那么的轻盈写意。他感到这位美女的芳心内积蓄着火辣的感情,若一旦释放出来,可把任何精钢化做绕指柔。那究竟会是怎么样的滋味儿呢?
小诗坐在庞义特为她搬来的木箱子上,斯文淡定又有点羞怯地吃着高彦切给她的一片羊腿肉。其他人则团团围着篝火,坐地分享烧烤的成果,充盈自由自在的生活气息。
纪千千坐在小诗旁的箱子上,脱掉面纱,接过庞义献上的羊腿肉,赤手拿着狠咬了一口,动容道:"庞大哥的手艺真了得,建康高朋楼的烤羊肉也远及不上。"
庞义得美人赞赏,笑得合不拢嘴来,见纪千千晶莹如玉的纤手沾满酱汁羊油,向正盯着纪千千花容的一众手下兄弟喝道:"还不去打桶清水来,供千千小姐濯手之用。"
郑雄和另一兄弟小马忙到后院的水井打水去了。
刘裕回头一瞥隔了二十多丈、不敢逾越半步的群众,目光回到在他身旁坐下的燕飞处,苦笑道:"你比我更明白他们,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为何只聚在一处看猴戏似的看我们?"
庞义笑道:"这是荒人不成文的规矩,只聚在一处看热闹,不碍手碍脚下,谁都不可以拿他们来出气。"
纪千千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支持我们的。"
高彦哂道:"荒人只会顾着自身利益,不过他们当然希望我们的燕老大打垮他们的祝老大,因晓得燕老大是出名的不管他人的娘。他们会聚在那里,直至燕老大和祝老大分出胜负,方肯回家睡觉。"
小诗抿嘴笑道:"燕老大!"旋又觉得自己失言,红着小脸垂下头去,避开高彦的目光。
纪千千又发奇想,道:"我们若能把他们争取过来,便不用那么势孤力弱哩。"庞义颓然道:"边荒集人人自私自利,只会坐享其成,要他们拿命出来搏,想也休想。"
纪千千摇头道:"千千可向他们痛陈利害,有我们的燕老大和刘老大牵头,大家团结一致,兼且得拓跋族的支持,必可令祝老大不敢妄动。"
庞义苦笑道:"小姐太不明白荒人哩!"
刘裕见燕飞目光凝视跳动不停的火焰,若有所思,便问道:"燕老大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燕飞仍在情不自禁地咀嚼着纪千千"我忘掉他哩"的含意,心忖自己是否已对纪千千生出爱意?而纪千千又是否向他示爱?想得一塌糊涂。闻言哑然失笑道:"我在想刘老大你究竟有什么奇谋妙计,以应付眼前困局?"
刘裕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吗?我给老庞的烤羊腿完全迷倒了,何来闲情去想其它的事?"
纪千千"噗哧"笑出来,白两人一眼,弄得两人心跳加速,娇媚地道:"唉!两个这样你推我、我推你的龙头老大,教我们做小卒的该怎办好呢?"
燕飞欣然道:"好!我燕飞便暂当一晚老大,刘老大你留守此处,保护所有人。照我看最好把箱子叠高,团团围着酒窖,用以遮挡箭矢,必要时退入窖内,死守入口。"接着从怀内掏出拓跋仪交给他的烟花火箭,道:"只要发射红色的烟花火箭,我和拓跋仪均会赶来,希望祝老大有自知之明,不敢来骚扰我们千千小姐的安宁吧!"
他笑着站起来,道:"高彦随我走一趟,让我们往祝老大的赌场赌上几手,以增加第一楼库房的收入。"
众皆愕然。燕飞向纪千千微笑道:"千千小姐的提议总是非常管用,我现在就去把整个边荒集的人心争取过来,迈出我们征服边荒集的第一步。"他向呆头鸟般的高彦招手后,转身昂然朝聚集的群众轻松地举步,高彦忙追在他身后。
第六十七章 风虎云龙
夜幕低垂下,十多骑快马沿颍水疾驰,转入东门,汉帮总坛东广场的大木门立即敞开,把来骑迎入,再关上大门。
汉帮总坛原为项城总卫署,占地颇广,分五重院落,两个阅兵广场,虽在淝水之役受到损毁,却不严重,在汉帮的人力物力支持下,已大致回复旧观。事实上片瓦不留的只有第一楼,谁叫它是集内惟一的全木构建筑。
众骑从侧道直奔后院,祝老大和几个心腹手下早在那里等候,他的目光落在领先的骑士身上,现出喜色,竟抢前为其牵马,欣然道:"文清小姐来得合时。"
被称为文清小姐的那人表面上真看不出是个雌儿,一身武士打扮,头扎英雄髻,虽然入鬓的修长黛眉充盈着女性的美态,但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双目深邃有神,身形英挺修长,一派俊俏郎君的模样。
与她同行的十三名骑士,形象各异,佩带各式各样的兵器,从刀、剑、枪、矛,至乎钢钩、独脚铜人等奇门兵器,明眼人只须看一眼,便知这批人无一庸手。
女扮男装的美女飞身下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挂着个高两尺、阔一尺的小盾牌,腰佩的是长尺半的"匕刃",令人感到她长于埋身搏击之术。一寸短、一寸险,她整体予人的印象亦充满危险和破坏力。
在祝老大的引路下,她一言不发地领着一众手下进入挂着写上"忠义堂"牌匾的后院主堂。
堂内北面摆了两张太师椅,然后左右各有十五张椅子,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坐入其中一张主座,其手下不待吩咐全坐往右边的椅子,汉帮的堂主级以上的人则入座左边。
祝老大在她侧旁坐下,尚未说话,女子淡淡道:"文清晓得燕飞的事,爹早猜到他会到边荒集闹事,所以着文清立即赶来,助祝叔叔应付他。"
祝老大舒一口气道:"江大哥果然消息灵通,有文清前来我便安心得多。燕飞此子不知如何忽然剑术大进,我们又没有准备,给他来个措手不及,还伤了十七个兄弟。"
江文清正是大江帮主江海流的爱女,她不但尽得江海流真传,更是被誉为巴蜀第一人的清净尼的关门弟子,身兼两家之长,武功实不在乃父之下,更以智计见称,大江帮近年发展迅速,她占很大的功劳。
居于右座首席的魁梧秃头大汉,拍拍佩在背上的一对高约两尺、重逾五十斤重的独脚铜人,冷哼道:"但得小姐点头,我立即把燕飞捣成肉酱,看他还凭什么在边荒集称王道霸。"
江文清神色出奇地平静,柔声道:"对直老师的功夫,我们当然有信心。不过却千万勿要低估此子,燕飞曾在‘小活弥勒’竺不归和王国宝手上救出重伤的宋悲风,令司马道子对付谢安的奸谋败露,惹得谢玄摸上明日寺,在决战中斩杀竺不归,此事轰动江左。"
祝老大等人还是首次听到此事,无不愕然。
姓直的秃汉露出冷酷的笑容,道:"他燕飞愈出名愈好,若杀的是无名之辈,怎显得我大江帮的手段。"
他的语气虽大,却没有人会怪他口出狂言。大江帮在江海流之下有三大天王,依次排名是"铜人"直破天、"闪云刀"席敬和"狂士"胡叫天,以此次随来的直破天居首,一身上乘横练功夫配以擅打硬仗的一对铜人,曾为大江帮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江文清双目射出睿智的光芒,微笑道:"我非是怕了燕飞,而是眼前边荒集形势复杂,只宜智取,不宜力敌,任何轻举妄动,倘招致损失,均有负爹对我们的期望。"
直破天颔首不语,表示服从江文清的调度。只看他神态,便知江文清在帮内的地位,不只因她为帮主爱女,更因她有真才实学。
祝老大讶道:"边荒集现在形成四帮分立的局面,其它帮会均不足为患,文清说的形势复杂,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江文清一对秀眸射出锐利无比的神色,更显得她英姿飒爽,沉声道:"在淝水之战前,胡人势盛,人人视边荒集为畏途。现在形势逆转,想来分一杯羹者大不乏人。我们最近收到消息,两湖帮的聂天还也想染指边荒集,以打破我们令他不能踏出两湖半步的封锁。据传他已派出得力高手郝长亨,率领精英,这几天便会抵达边荒集。"
祝老大一方所有人均为之色变,郝长亨是名震两湖的人物,骁勇善战,是两湖帮的第二号人物,聂天还差遣他来,对边荒集实有必欲得之的决心。
江文清从容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我们须谋定后动,否则鹬蚌相争,最后只会便宜他人。"
坐在祝老大左近的是一位垂着一把长须的中年人,手摇折扇,一派文士打扮,神态悠然自得。此人叫胡沛,颇有智计,乃汉帮的军师,地位仅次于祝老大和主理赌场的程苍古。闻言皱眉道:"不知文清小姐是否晓得......"江文清截断道:"胡军师指的该是谢安的干女儿纪千千吧,我说的形势复杂,此亦其一。到目前为止,我们仍不宜惹翻谢安,竺不归正是一个好例子。上上之策,莫如借刀杀人,隔岸观火。"
胡沛叹道:"现在我们正借势整顿边荒集,若让燕飞肆意横行,我们汉帮在边荒集岂还有立足之地?而燕飞的问题必须于天亮前解决,我们的目标只针对燕飞一人,事后便轮不到谢玄来插手。"
江文清道:"因何必须于天亮前解决燕飞?"
祝老大忙亲自解释答应纪千千送回第一楼的木材一事,最后结论道:"假若成功除去燕飞,让庞义重建第一楼又如何?没有人敢说我们因害怕燕飞而屈服,便当是卖个情面给谢安。"
直破天奇怪道:"祝老大何不一把火烧掉木材,却要花一番工夫运走储藏?"胡沛代为解释道:"边荒集的人对杀人可以视做等闲,但对放火却有很深的忌讳,皆因屡遭火劫,如我们放火烧掉木材,必遭人诟病。且庞义此人对木料很有学问,选的均是上上之材,又经药制,烧掉实在可惜。在边荒集,凡可以卖钱的东西,没有人肯浪费。"
祝老大见江文清一副深思的神情,道:"文清现在该清楚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的形势,以我们的力量,再加上文清之助,实宜速战速决,一举除去燕飞,那时余子再不足道。"
江文清平静地道:"若给燕飞突围逃走,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当日以苻坚的实力,仍被燕飞逃出边荒集去,此事轰传天下,祝叔叔敢说有十成把握吗?"祝老大为之语塞。
江文清道:"边荒集的其它大小帮会,对此事究竟持何姿态?"
祝老大脸色一沉,冷冷道:"现在有资格与我们一拼者,只有拓跋族的飞马会、慕容战的北骑联和羌帮三大帮会。飞马会一向跟我们不和,还因燕飞与拓跋珪的关系向庞义等提供保护,令我们投鼠忌器。照道理他们会全力支持燕飞来打击我们,幸好我们早有对策,利用北骑联对拓跋族和燕飞的仇恨,说动慕容战钳制飞马会。慕容战已亲口答应我,若夏侯亭加入战圈,他们将不会坐视。"
江文清淡淡道:"他坐视又如何呢?"
祝老大目光转厉,沉声道:"边人最重承诺,如慕容战言出而不行,边荒集将再无他容身之处。"
江文清柔声道:"文清尚有一事不解,在边荒集的胡人,惟有通过跟我们汉人买卖南北货物,方有利可图,凭着这点,谁敢不听祝叔叔的说话。"
祝老大叹道:"边荒集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谁阻碍交易买卖,立即成为边荒集的公敌。我们虽对边荒集的汉人有影响力,可是有些事仍不能我们去插手。这里的汉人有过万之众,每天来来往往的更难以计数,像拓跋族卖的是北方最高品质的战马,运到南方可赚取暴利,我们若不准任何人向他们买马,后果难测,亦不可能禁绝,且首先我们便要和夏侯亭正面冲突。"
江文清笑道:"此正为爹派文清来的原因。"接着玉容一整,修长的凤目射出锐利的采芒,冷静地道,"燕飞仇家遍地,竟还敢公然在边荒集现身,首先慕容永兄弟便不肯放过他,我们实犯不着出手代劳。"
祝老大沉吟道:"最怕是他先发制人,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文清道:"燕飞岂能全无顾忌,他若打定主意以武力解决,便不会让纪千千来和祝叔叔说话。明天还木之事并非难以化解,只要祝叔叔让边荒集所有人晓得是你老人家送给纪千千的欢迎礼,祝叔叔还可以赢得尊重美人的风流美名,纪千千的风头亦将会盖过一切,谁胜谁负再没有人有闲心去理会。"
祝老大终被说服,点头道:"文清的看法很透彻,纪千千确没有辜负秦淮第一名妓的声名。坦白说,即使撇开对谢安、谢玄的顾忌,我仍感到没法拒绝她,不想令她失望而去。"
江文清美目倏地亮起来,漫不经意地道:"我们亦非完全被动,只要文清可把纪千千弄上手,等若一匕首直刺燕飞的心脏!"
众皆愕然!
随着燕飞和高彦逐渐接近,群众愈是喧哗震耳,更有人为他两人打气喝彩,又传出零星地呼叫燕飞的呐喊。在只顾自己本身利益,不理别人闲事的荒人来说,这是罕有的情况。
燕飞直抵东门大街,倏然止步,与千人以上、填满大街小巷的群众隔开一条车马道,千多人霍地静下来,看燕飞是否有话要说。
直至此刻,高彦仍弄不清楚燕飞葫芦内卖的是何药。
燕飞目光缓缓扫视,脸上现出亲切灿烂的笑容,没有故意扬声,却字字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内,从容道:"燕某人今晚有一事公布,只要我燕飞一天命在,你们便不用向祝老大纳地租,他要收嘛,着他来向老子收吧!"话声方落,群众立时爆出轰天彩声,震动整个边荒集。
高彦暗呼厉害,燕飞此举等若把汉族荒人被迫缴租的事情全揽上身,依边荒集的规矩,除非祝老大成功铲除燕飞,否则亦无颜向势力范围内的荒人再收地租。
群众又静下去,因为燕飞打出肃静的手势。燕飞淡然道:"我为你们出头,亦需要你们的合作,从这一刻起,边荒集回复到淝水之战前的边荒集。你不要来理会我,我不要理会你,大家只管自己的事。现在给我立即散去,喜欢回家、逛街或继续干活做生意,悉听尊便,勿要再在这里胡混看热闹,老子并不习惯给人看猴戏般看着。"
群众又响起震耳欢呼。燕飞果然没有食言,几句话便把群众的心争取过来。当然,打后还须看他是否有本领对抗汉帮,不过只要他一天仍活生生地坐在边荒集,群众将可以享受边荒集不受任何法规限制的自由。
纪千千兴致盎然地瞧着街上聚集的群众逐渐散去,欣然向小诗道:"你看我们的边荒第一剑手多有本事,几句话赢得所有人的欢呼喝彩。"
刘裕微笑道:"这叫对症下药,我们的保镖王肯拿小命出来,荒人当然不会吝啬喝彩,大叫大喊不用太花力气,又可宣泄对祝老大的愤怨。"
在说这番话时,刘裕生出前所未有的动人感觉,这感觉来自对燕飞所使手段的激赏,从而联想到谢安知人的眼光,亦正如燕飞说的,没有人比他更懂玩这个边荒集式的游戏。但这些都不是最使他动心的原因。
无可否认,此趟边荒集之旅已因纪千千加入而彻底改变了,在兵凶战危中注进灵性和温柔,她便如破开重云射往冰天雪地的一束耀目温暖的阳光。她是如此之美,更打动人的是她对生命的爱恋,择善而从的坚持,对新体验的追求。
纪千千尚未响应,足音从后方传来。
刘裕心中一震,别过身来循声瞧去,入目的是一对锐利如激箭的凌厉眼神。纪千千主婢亦转身朝从一道横巷转出来的十多名胡族大汉瞧去,庞义等停下手脚,生出警戒之念。
领头者是一名佩刀负手缓步而至的年轻胡汉,体形硬朗威武,脸相粗豪,很有男性魅力,上身只穿一件袒露双臂的羊皮背心,步履稳定,两眼不眨地盯着刘裕,似若其他人全不存在。
随在他身后的十多名胡人战士,携刀带枪的,人人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一副择人而噬的恶样。只要不是盲眼的,便知他们是为寻衅而来。
小诗吓得一阵抖颤,纪千千忙搂着她。
刘裕神色沉静,心内却是暗暗叫苦,从对方的胡服衣饰,他已猜到来的是谁,而对方的实力,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
胡汉跨过颓败的后院门,仍盯着刘裕,边行边道:"你不是燕飞,因为你用的是刀,所以你就是那个什么刘裕吧?"
刘裕冷然道:"你也就是那个什么慕容战吧!"
慕容战倏地在离他们处十步许外立定,待要打手势着后方的手下扇形散开。可是当他目光从刘裕处移开,落在纪千千俏脸上,不觉雄躯剧颤一下,从心底嚷出来般道:"纪千千!"
其他的慕容鲜卑族战士人人目瞪口呆,被纪千千惊心动魄的艳色所慑。
纪千千躬身施礼,樱唇轻吐道:"千千向慕容当家问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冰销瓦解,纪千千根本不应是边荒集能享有的恩赐,而偏偏她正活色生香地现身此处,这种想法,令人生出异样的动人滋味。她是如此地与边荒集格格不入,偏又配合得天衣无缝。
刘裕暗叹边荒集确是不同了,因为纪千千芳驾已临。
慕容战神魂颠倒,忙自谦道:"是慕容战失礼,没有先向千千小姐请安。"
刘裕哑然笑道:"慕容兄究竟是来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还是要试试小弟的斤两呢?"慕容战朝他望来,眼神由温柔转为凌厉,一手握上刀柄。
第六十八章 最佳武器
燕飞轻松地在街上漫步,向战战兢兢,以防敌人扑出来突袭的高彦道:"你身上有多少子儿?"
高彦苦笑道:"只剩四锭金子,该可换百来个筹码。"
燕飞失声道:"就只有这么多?真是败家子。"
高彦叹道:"如非江郎‘财’尽,又或没有千千,我怎肯随你回来。嘿!他奶奶的!我已所余无几,你老哥不是也要拿去奉献赌场吧?真不明白你因何有必胜的把握?"
燕飞微笑道:"因为我至少是半个神仙。总而言之我让你押哪一门,你就把全副身家押上去,便是那么简单,明白吗?"
高彦领他转入横街,来往者虽众,却没有人敢搔扰他们。
燕飞的心灵一片平静,感官的敏锐不住攀升,街上的情况一丝不漏地尽在掌握之中。高彦又兴奋起来,凑近道:"没有带错你去见纪千千吧?唉!我妒忌得要命,我总觉得她对你是特别一点的。"
燕飞淡淡道:"你不是已把目标转移往小诗身上吗?"
高彦登时大感尴尬,咿唔道:"哪有这回事?我只是觉得小诗挺可爱的。唉!她太拘谨守礼,不大适合我的口味,新鲜感一过,便不觉得她如何可爱了。"
燕飞哂道:"休想瞒我,是否因小诗拒你于千里之外,所以发脾气说狠话哩!"高彦忙岔开话题,指着灯火灿烂前方处,喜道:"回家哩!"
一股逼人的杀气直扑而来,刘裕冷哼一声,右手落到刀把上,他虽对慕容战没有丝毫惧意,却清楚晓得慕容战是一等一的高手,只应付他一人已非常吃力,且难有把握。而己方除纪千千有两下子外,其他都是不堪一击,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惟一解决办法,是以言语套住慕容战,迫他单打独斗以定胜负。
慕容战双目精芒电闪,沉声道:"敢问刘兄是否把燕飞的事全揽上身?"刘裕洒然笑道:"这个当然!燕飞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是我的事。"
纵使纪千千不清楚江湖规矩,又或边荒集的规矩,也知刘裕这番话一出,双方再无善罢的可能性。
"啊!"
慕容战的杀气倏地消减大半,转往吓得脸青唇白,禁不住惊呼的小诗瞧去,道:"这位小姑娘是......"纪千千有点不悦地道:"她是千千的好姊妹小诗,给慕容当家凶巴巴的神气吓怕哩!"
出乎一向深悉慕容战性格为人的慕容鲜卑族所有战士的意料,更是刘裕、庞义等完全预估不到的,以好勇斗狠名慑边荒集的慕容战,右手立即离开刀柄,还摊开两手,表示没有作战的意图,有点不好意思尴尬道:"令小诗姑娘受惊,罪过罪过。嘿!今晚我是专诚来向千千小姐和小诗姑娘打个招呼,请安问好的。请问千千小姐准备在边荒集逗留多久呢?"
他身后的手下也暗松一口气,对着纪千千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有惟恐自己表现不佳,怎还兴得起动粗的念头。
此时刘裕反变成旁观者,握刀的手垂下,心忖保护纪千千固不易办到,但替她应付狂蜂浪蝶,或许更令人头痛。
纪千千的秀眸现出清晰无误的赞赏神色,喜滋滋道:"慕容当家果然是讲道理的人,千千目前尚没有离开边荒集的打算,看着第一楼从火烬中回复昔日的风光,是奴家现在最大的心愿哩!"
慕容战大喜道:"千千小姐若然肯在这里定居一段时日,是边荒集的荣幸。有什么用得着我慕容战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在边荒集,我的话仍能起点作用。"
今次连慕容战自己也糊涂起来,开始混淆自己来寻燕飞晦气的行动,不过他已无暇计较,最重要的是没有唐突佳人,最重要的是能讨得眼前玉人的欢心。
纪千千的每一个变化都出自那双有慑人风采的美眸,那里满是憧憬企盼的神色,凝注边荒集壮丽的夜空,梦呓般道:"千千对边荒集没有奢求,只希望随着第一楼的重建,一切回复旧况。不用受苛政重税的压迫剥削,人人努力赚钱干活,不受南北任何势力的影响,讲的是江湖道义和规矩。"
慕容战现出深思的神色,刘裕当然晓得他不会因几句话改变作风,然而因是从纪千千的香唇吐出,慕容战便不得不恭听和咀嚼。纪千千的魅力,似乎比他的刀和燕飞的剑加起来更具征服边荒集的威力。
庞义等亦开始感受到眼前情况的古怪,且带着很荒谬的意味,偏偏事实如此。慕容战一方由上至下,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平时横行边荒,现在却乖得有点过分。
纪千千目光回到慕容战处,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更令她娇媚横生,有点撒娇地道:"千千与燕飞公子虽是新识,却已清楚他是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慕容当家英雄了得,千千真不愿看到你们之间出现势不两立的情况呢。"
刘裕直觉纪千千对这位威武不凡的鲜卑族高手生出兴趣,进一步明白她不但不是高不可攀、崖岸自高的女子,反而非常多情,只是建康的公子哥儿没有人能令她动心而已!
慕容战发自真心地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叹道:"我和燕飞间的仇恨非是始于今天,而是关乎到本族的荣誉。不过我和燕飞是一回事,与千千小姐的交往又是另一回事,希望千千小姐明白此为边荒集的规矩。"接着深吸一口气道,"不知慕容战是否有福分,可以欣赏千千小姐天下无双的琴音曲艺呢?"
纪千千微笑道:"人家尚未安顿好呢。过几天你再来试试看好吗?"
慕容战沉重的神色一扫而空,大喜拜谢。还向刘裕、庞义等人客气地打个招呼,这才扬长而去。
夜窝子位于边荒集的心脏地带,像边荒集般有城界而没有城墙,泛指以钟楼为中心、纵横三条大街的区域。此区楼房也是边荒集最宏伟的,包括十八座青楼和七间赌场。
夜窝子是边荒集内的边荒,乃诸大势力的缓冲区,诸帮每年举行一次鸣钟仪式,立誓不会把外面的腥风血雨带进窝内来,令夜窝子成为集内的乐土圣地。
在天下人眼中,荒人是堕落的一群,尽显人性的丑恶;荒人的心态更可怪,反以此为荣,认为只有率性任情,方可享受生命。
边荒集也因而变成目下世上最堕落的场所,而惟一可比边荒集更有资格背负此名的,必是夜窝子无疑。它是边荒集的秦淮河,又比秦淮河更不受约束,乃最大凶地中避世的桃花源,暴风雨肆虐时的避难所,边荒集之为边荒集的象征。
灿烂辉煌的灯光,把夜窝子照射得五光十色,而以钟楼为中心纵横交错的几条大街,人潮处处,彷佛此刻方是一天的开始。
高彦踏足夜窝子,整个人像立即变了,变得神气昂扬,因为他晓得在离开夜窝子前,没有人敢向他动粗。
事实上每个进入夜窝子的人,都会摇身变为另一个人,做回真正的自己。在外面风大雨大,有很多时须忍气吞声,但在这里,便可拋开一切顾忌。而荒人更有个良好习惯,就是在这缓冲区内发生的事,均不能延伸到区外去。到这里的人是要寻乐子,而非烦恼。
呼啸声从车马道传至,接着蹄声轰隆,十多骑沿街怪叫着快速驰来。
高彦笑道:"又是夜窝族那群兔崽子!"
要说夜窝族,便不能不提它的创始者--"边荒名士"卓狂生,没有人晓得这是否他爹为他取的本名,还是来边荒集之后的自号。也勿以为他是个疯疯癫癫的人,事实上他由外貌到谈吐,均儒雅不凡;只是脑子想出来的东西,均是匪夷所思,偏又切实可行。夜窝子的出现,正是他凭三寸不烂之舌,周旋游说于各大势力而催生出来的,大大舒缓了各帮会的对峙和紧张。
边荒集的人又爱称他为"馆长",因为他也是夜窝子内惟一说书馆的主持人兼大老板,卖的是边荒集外的故事。目前最热门的,当然是有关淝水之战的一切,令卓狂生大大赚了一笔。
夜窝族是卓狂生另一个构想,是令边荒集不同种族融和的疯狂手段和创举,夜窝族则自称为窝友。
夜窝族容许任何人加入,不同帮会、不同种族的人,入族后每当踏足圣地,须拋开外边的仇怨,大家变做成群结队、寻欢作乐的兄弟,只谈风月,不涉其余。夜窝族的存在,成为夜窝子和平的基石。谁敢违规,族人会群起攻之。
燕飞讶道:"你不也属夜窝族吗?骂他们等若骂自己。"
十多骑隔远看到两人,立即怪叫连连、神情兴奋地纷纷勒马,好不容易在两人前勉强止住冲势,众马儿仍在喷白气。
带头的羌族青年大笑道:"高彦小子!你又回来哩!"
接着目光落在燕飞身上,呼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错,从未踏足圣窝的燕飞,竟会出现在这里,今晚吹的是什么风?"
他身旁的汉族青年不耐烦道:"姚猛你要岔到哪里去呢?爽快点说出我们三千多窝友的心愿好吗?"
高彦愕然道:"究竟是他娘的什么心愿?"
姚猛欣然道:"外头有人放风,说秦淮第一绝色纪千千随你们来了边荒集,祝老大还把第一楼送给她做见面礼!是否确有其事?"
燕飞顿然生出刘裕同样的感觉,真正能征服边荒集的并非他的剑又或刘裕的刀,而是纪千千的美丽,他和刘裕只是负起从旁辅佐之责。
高彦讶道:"你们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众人齐声怪叫高嚷,气氛更趋炽热。姚猛大喜道:"原来真的确有其事,教人难以置信。窝主已决定在窝会上提出以最隆重的鸣钟仪式欢迎千千小姐驾临边荒集,并诚意邀请她在钟楼上表演琴技曲艺,你们是边荒集响当当的老大哥,自然须站在我们的立场,说服千千小姐。"
窝会是每月于夜窝子举行一次的例会,共有八个席位,由被戏称为窝主的卓狂生主持。出席者均为最有势力的帮会头头,又或掌握经济命脉的头脸人物。由于边荒集诸势力不断倾轧,变化迭生,故每趟例会,都有必要决定下一趟谁还有列席的资格。
窝会对边荒集的平衡起着决定性作用,很多纠纷便在例会解决。
燕飞立即头大如斗,只看这边荒集的年轻一辈雀跃的神情,便晓得人人摩拳擦掌,誓要夺得美人归。幸好回到窝外,他们会变成正常的荒民,不过若纪千千真个踏足这人人平等的区域,天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高彦立即神气起来,昂然道:"老子还以为是什么事,如此小事一件,包在我高彦身上。"姚猛等齐声欢呼,策马去了。
边荒集西面二十里一处丘原,大队人马正扎营休息,一群人忽然驰出营地,策马直抵附近一处丘顶,驻马远眺边荒集。
边荒集像嵌在黑暗大地的耀目明珠,灯火辉煌灿烂。
中间的人一身白衣,披着淡蓝色的宽袖长袍,腰佩式样高古的特大长剑,晓得他是屠奉三者,均清楚此剑不单令无数不可一世的高手饮恨,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也轻松得似探囊取物。
在荆州两湖一带,他的名字唤出来能止小孩夜啼。他是桓玄最得力的手下,更是桓玄自少相识的至交,是桓玄最信任的人。
他的体格并不特别魁梧,表面看还颇有江左名士的慑人风采,身形颀长,脸庞瘦削,嘴角似永远带着一丝仅可觉察、既自负又带点对其他人轻蔑的笑意。挺直的鼻子上一对眼睛神光闪闪,似蕴藏着用之不竭的智能,肤色明黄,额头高广,不说话时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杀气。
他左方的大汉背负双斧,脸如铁铸,眼若铜铃,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粗脖子上的露骨宽脸带着一道由左眼角直延至耳珠的伤疤,使他看来更狰狞吓人。此人人称"连环斧"博惊雷,本为荆州著名马贼的头领,后因惹翻两湖帮的聂天还,遂托庇于屠奉三之下,成为他最得力的手下。
右边的叫"恶狐"阴奇,他的得名是因他的长相像狐狸,是屠奉三创立的"振荆会"的首席军师,不但狡如狐狸,且行事不择手段,凭着铁石心肠和智力,以欺骗、收买、暴力种种方法,在桓玄的翼护下为屠奉三扩张势力。而他的武功也仅次于博惊雷,是振荆会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此时阴奇指着边荒集阴恻恻地笑道:"明天我们进入边荒集,祝天云将会大祸临头。"
博惊雷冷哼道:"江海流竟敢瞒着南郡公,欲图通过祝天云在边荒集扩张势力,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哩!"
阴奇狠狠道:"若非南郡公念在他目前尚有可利用的价值,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屠奉三淡淡道:"不要小觑江海流,此人实是有远见之辈,清楚在目下南方的形势中,只有处处逢源方可活得长久。除非我们和谢安、谢玄分出胜负,否则以江海流的为人,决不会靠向任何一边。他要在边荒集取得立足点,正是要增加喊价的本钱,使任何一方均不敢轻易动他。"
博惊雷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声道:"据传聂天还也看中边荒集,还派出郝长亨到边荒集来送死,我就和他一并把账算清楚。"
屠奉三漫不经意地瞥了博惊雷一眼,后者脸上的伤疤正是给郝长亨名震两湖的宝剑"天兵"硬划出来的。因为当日博惊雷是中了两湖帮的埋伏,所以并不服气。而博惊雷能孤身杀出重围,正显示出郝长亨尚未够本领把他留下。他微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今次到边荒集去并不是杀几个人了事,而是要把边荒集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便南郡公日后举事,明白吗?"
两人齐声应是,对屠奉三即使凶恶狡猾如他们者,亦要口服心服,皆因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
屠奉三双目精芒趋盛,似乎边荒集早成他囊中之物,柔声道:"由明天开始,边荒集将会逐步依我们的计划改变过来,永远不能回复以前的模样。"
第六十九章 边荒之夜
刘裕挨着叠高的箱子坐下,看着纪千千指使得庞义等人团团转,为她主婢的香衾罗帐忙碌,纪千千忽又扯着庞义到第一楼所在的位置指点说话,不用说是有新的提议。
纪千千确是个没有人可以拒绝的可爱女子,刘裕自己办不到,燕飞办不到,高彦更不用说。
刘裕忽然心中一震,醒觉到自己一对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纪千千,在不自觉下他用上了全副心神,不放过她任何表情动作,单只看她已是最大的享受,他从未试过如此投入。此刻他不晓得没有她的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肯定会令人失去很多生趣。
纪千千说毕,又转回去布置睡帐,看她兴致勃勃的娇俏模样,知她不但丝毫不担心汉帮或胡帮,还非常享受在边荒集内的每一刻。
聚观的人虽然散去,仍不停有人在附近梭巡,摆明是来看纪千千的,幸好人人明白边荒集撩人者贱的规矩,只敢远远瞥看。
庞义来到他旁边坐下,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刘裕忍不住问道:"千千又有什么古怪的想法?"
庞义梦呓般道:"她要一张私家桌,指明要放在酒鬼燕飞的私家桌旁,因为她喜欢在有边荒第一高手保护的舒畅心情下,每天好好欣赏东大街热闹的生活。"
刘裕叹道:"说出来或许没人相信,但将来统治边荒集的,会是千千而非任何其他人。除非像苻坚般百万大军南来,否则没有人能以武力征服边荒集。因此我有个预感,千千凭她的美丽、个性和兰心慧质,或真可兵不血刃地完成霸业。"
庞义睁开双目,点头道:"我从未见过胡贼对女人这么客气有礼,一副惟命是从的恭顺态度。千千的魅力确是惊人,肯对她狠心的肯定不是人,男女皆如是。"
刘裕道:"刚才你害怕吗?"
庞义叹道:"说不害怕是骗你的。不过当千千开始说话,我就全神顾看她的一颦一笑,连老爹是谁都忘记了,哪还记得害怕。"
刘裕笑道:"老哥心动了哩?"
庞义道:"面对如此佳人,谁能不心动?若听过她唱曲应更不得了。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有非分之想。事实上千千有种令人不敢攀折、只可远观的高贵气质,使人不敢生出妄念。"
刘裕道:"小诗也不错吧!"庞义破天荒老脸一红,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刘裕笑嘻嘻道:"没有什么!只是见你老哥对小诗特别细心侍候,随口说说而已!哈!"
庞义苦笑道:"怎么说都不行,若你散播谣言,我会和你拼命。"接着又道,"明天若祝老大肯乖乖地送回木材,我要先为千千制作一套胡椅胡桌,让她可坐赏第一楼的重建工程。"
刘裕待要说话,纪千千莲步轻移,朝他们走来,登时天改地变,废墟变成充满生趣的美好仙界。
纪千千活色生香地直抵两人身前,指着刘裕嗔道:"你在躲懒。"
刘裕打心底涌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甜蜜感觉,嗅吸着她健康青春的香气,摊手道:"我躲什么懒,有什么可以做的?"
纪千千欣然道:"可以做的事多着哩!庞老板说给我和小诗四座篷帐,两座用来睡觉休息,一座用来梳洗沐浴,一座用来招呼客人......"
庞义提醒道:"和弹琴唱曲。"刘裕立即虎目闪亮。
纪千千没好气地横了庞义一眼,弄得后者魂魄齐飞,匆匆道:"要张罗的东西很多哩!幸好边荒集有夜市,千千要一个大浴盆、一个大水煲,还有......"接着念出一大串日常必需品,巨细无遗。
两人听得哑口无言,四座营帐如何可以放进这么多东西?
刘裕苦笑道:"我如何可以分身?保护你是燕老大派下来的重任?"
纪千千露出狡猾的甜美笑容,柔声道:"人家和小诗随你们一道去不就成了吗?"刘裕和庞义恍然大悟,纪千千绕了个大圈子,说到底是要去逛夜市,不甘寂寞。
骡蹄踏地和车轮碾地的声音传入耳内,三人循声瞧去,三辆骡车从东大街转进来,驶上巷不成巷的巷道。
刘裕呆了一呆,三辆骡车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不过驾车者只是普通荒民,不像是汉帮的杀手刺客,若要以骡车来运载汉帮的战士,更是多此一举,荒天下之大谬。
庞义也摸不着头脑,喝道:"你们来干啥!"
驾驭第一辆骡车的年轻小伙子道:"有位自称边荒公子的俊俏家伙,搜购了大批日用品......噢!我的娘,原来千千小姐真的来了边荒集,他不是吹牛皮的。"
刘裕一呆道:"这批东西难道是那个叫什么娘的边荒公子指定要送给千千的吗?"
年轻小伙子目不转睛地狠盯着纪千千,看情况早连爹娘都忘掉了,竟不懂回答刘裕的问题。
三辆骡车缓缓停在众人旁,庞义喝道:"兄弟们上,看看究竟是一车车的刺客,还是满车礼物。"
纪千千"噗哧"笑道:"庞老板的心情甚佳,说得这么有趣。千千愈来愈喜欢边荒集哩!每一刻都在变化,真个好玩有趣。像现在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叫边荒公子的俊俏家伙,送来眼前的三车礼物。"
郑雄等早一哄而上,兴高采烈地去揭开盖着货物的布篷,接着齐声怪叫,就像在玩新奇游戏,似乎危险已离得他们很远了。
纪千千是否能征服边荒集,尚是言之过早,不过所有曾见过她的,无一幸免地被她的绝世风华慑服。朋友如是!敌人也是。
纪千千踮起脚尖,希望看清楚点,秀眸异彩涟涟,一副天真娇俏的模样,叹道:"这位堪称得是天下间最懂侍候女儿家的男子汉!"
三车载满各式各样的女性用品,从梳妆台、铜镜、大小浴盆至乎一把梳子,式式俱备,巨细无遗。
刘裕和庞义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心忖边荒公子肯定对女性生活的所有细节了如指掌,那种无微不至的细心周到,精彩得教人生疑,世间是否真有如许熟悉女性的人物?
小诗也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道:"这批东西够我们用上一、两年哩!真棒!全是在南方买不到的北方上等货。"
纪千千喜滋滋地朝刘、庞两人瞧来,以带点请求的语调问道:"这是千千见过最有心思的礼物,千千若不收下,便是不近人情。千千可以收礼吗?"
庞义也开始感觉到纪千千带点狂野的多情性格,苦笑道:"这样的一份厚礼,包括燕飞小子在内,任我们所有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想出来也难办得这么妥帖。可是千千有否想过,眼前的大礼等若那什么娘的边荒公子向小姐你示爱,千千接受后,不怕他纠缠才好。"
纪千千抿嘴浅笑,柔声道:"不见他一面,千千亦不甘心。"
刘裕晓得即使燕飞在,也难改变纪千千已下的决定,微笑道:"边荒集是天下高手汇集之地,讲的是高手过招,现在边荒公子正向千千发招,我们的千千美人怎可不接招还招,弱了我们第一楼的威名。"
纪千千鼓掌道:"刘老大确是英雄了得。好!请各位帮个忙,把货物卸下来,然后再想想该放在哪里。"
夜窝子的街头,热闹而混乱,处处是脚步不稳的酒鬼,有些坐下来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语,有些更躺倒街头,没人有闲情去理会。聚众狂欢之徒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喧哗震天,一派纵情放肆、尽情燃烧生命的姿态。
高彦此番避由东大街进入夜窝子,只因在夜窝子的东大街路段,两座著名青楼边荒楼和荒月楼便像秦淮楼和淮月楼般隔江对峙,只不过秦淮河变成了东大街,它们的命名,亦是来自这两座秦淮河最著名的青楼。
先前当高彦经由位于夜窝子钟楼广场东南区的青楼尽欢阁,被站在阁外拉客的胡族姑娘缠上,且殃及燕飞,二人好不容易方从脂粉阵中脱身。
燕飞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骇然道:"青楼的姐儿不是乖乖地留在楼内,等待客人来光顾吗?怎会到街上来要把客人硬架进楼内去似的。"
高彦仍在尴尬,因为饿鬼般的青楼姐儿没有人不是高爷前高爷后地叫着,尽显他青楼常客的本色;当然也没人理会他是否已洗心革脸。苦笑道:"竞争大嘛!多一个客多一笔皮肉钱,所以我还是喜欢秦淮河斯斯文文的一套,有情趣得多。在秦淮河可以听琴赏曲行酒令甚至清谈一番,这里的姐儿哪有闲情和你来这一套,扯着你登楼入房,立即来个真刀真枪,又赶去接下一个客。唉!不要看门面,事实上和土窑子没有什么分别。"
燕飞心忖纪千千要改革这么一处地方,确是谈何容易,一旦形成习惯,人们会习以为常,难以接受其它。
夜窝子内最多的不是青楼妓寨,而是酒馆、茶室和食肆。幸好全部只准入夜后经营,否则会抢去日间开业的第一楼的生意。夜窝子是夜游人的仙界,不论青楼赌场、酒馆食肆,每座建筑物均高挂彩灯,营造出独有的醉生梦死气氛。
"砰!"高彦抬头往夜窝子中心区钟楼所在的广场上空瞧去,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夜空爆开,兴奋地道:"广场处不知又有什么新玩意,见你老哥初来乍到,让我这识途老马带你去见识见识吧。"
燕飞正好奇地看着对街烟花铺旁一座布置得有点像庙堂的建筑物,门内烟雾弥漫,颇有点宗教殿宇的神秘气氛,问道:"那是什么处所?"
高彦笑道:"你看不到牌匾写着‘寻仙斋’三个字吗?你想服食什么寒石散或灵丹仙药,内有大批供应。如此的丹堂在夜窝子内共有三所,我也曾帮衬过一次半次,买的是壮阳丸而非仙药。"
燕飞听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难怪南北之人,认为荒人堕落。
倏地豁然开阔,原来已踏足钟楼广场,入目的热闹挤迫情况,以燕飞对世事的冷淡,亦要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
刘裕挨着箱子坐在地上,看着纪千千主婢在庞义等的帮忙下,兴高采烈地把边荒公子送来的东西布置于四座大帐篷内。
虽然人人喧哗笑语,他却并不在意,只有当纪千千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才会像风般送进他耳内去。
他忽然感到袭上心头的失落,一切像失去动力,再没有什么可令他兴奋的目标,统一南北的志向变得遥远而不切乎现实。
他晓得眼前的美女永远不会爱上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自卑自怜的痛苦。她或者会爱上燕飞,又或难忘旧爱,甚或被粗野的慕容战所吸引,至乎为那自称边荒公子的人打动芳心,却决不会恋上他刘裕。
纪千千会把他视做好兄弟、朋友和并肩作战的伙伴,但却不会对他生出男女之情。只看她说心事总是找燕飞,便知自己非是她在这方面的理想知己。此一想法令刘裕感到沮丧和寂寞。
加入北府兵后,到青楼逢场作戏虽不时有之,但纯粹是出于对色欲的追求,一买一卖清楚分明,事后他不但忘掉对方的名字,连样貌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从没有对任何女子动情,可在此一刻,他却清楚自己对眼前美女心动。
然而,当纪千千在纷乱的天下间找不到另一处更吸引她的地方,她会留在边荒集,燃烧她美丽生命的光和热。他刘裕却是个军人,以南方安危存亡为己责,其它一切均须放在次要的地位。男女之情更是牵累和负担,以前他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可是在此一刻,他深切感受到错过纪千千,会是生命中难以弥补的大错失。
纵然他肯拋开一切,力不从心地全力追求纪千千,徒然破坏他们的无敌组合,误了刺杀竺法庆,更辜负谢玄对他的期望。若谢家因而受损,将成错恨难返之局。以他实事求是的性格,决不肯让事情朝此一方向发展。
香风吹来。刘裕无力地朝似彩蝶飘来的纪千千瞧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纪千千欢天喜地道:"客帐布置好哩!请刘老大参观赐教。咦!刘老大有什么心事呢?"
刘裕知道玲珑剔透的美女已从他神色看出心内玄虚,勉强挤出点笑容,压下百结的愁思,跳起来笑道:"有什么好想的,还不是想如何应付争逐于千千裙下的狂蜂浪蝶。"
纪千千横他一眼,直斥道:"说谎!你不是在想这些事。你不若好好动下脑筋,看今晚可以有些什么助兴的玩意儿。千千今晚不打算睡哩!明天才睡个够。"
刘裕愈看她媚态横生的多情样儿,口角生春的万种娇姿美态,愈感失落痛苦,心忖只几天自己便如此窝囊样儿,再下去的日子该怎样过。
忽然发觉衣袖给她扯个结实,身不由主地往客帐所在走去。
刘裕猛一咬牙,振作精神,心忖若自己连男女之情这关也过不了,如何还能做一个成功的祖逖。
蓦地蹄声轰鸣,刘裕循声瞧去,七八骑从东大街转入第一楼的空地,马蹄踢起的灰烬碎屑直卷上天,声势汹汹地朝他们疾驰而来。
刘裕见状喝道:"千千和小诗先入帐去。"
纪千千知他怕吓坏小诗,忙扯着小诗到帐内。
第七十章 夜窝风情
古钟场是夜窝子的核心,也是它最热闹的地点,以建筑物界划出来环绕钟楼的阔大广场,是四条通门大道的接合点。各方以卖艺为生的浪人,若未试过来到古钟场卖艺赚钱,便谈不上够资格。
古钟场彩灯高挂。十多座大营帐像一座座小丘,地摊一排排地平均分布,展示千奇百怪的货物,还有各色各样的杂技表演,人潮处处,挤得插针难下,盛况更胜春节元宵。
燕飞叹道:"没有亲眼见过,肯定没有人相信边荒集会热闹得像这个样子。"高彦老气横秋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凡有钱赚的地方,必有人来。"
两人随人潮往钟楼走去,燕飞淡淡道:"听说你没钱光顾青楼的时候,会到这里摆地摊卖北方弄来的古籍古玩。"
高彦立即兴奋地道:"谁能比我的脑筋更灵活呢?南方人花得起钱,又怀念以往在北方的生活,名门望族的子弟虽被严禁到这里来,可是能发财的事,自然有人抢着干,大量收购北方的文物后,只要过得边防那一关,便可以在南方赚取十倍以上的暴利。"
他忽然扯着燕飞在一个地摊子前停下来,原来是个卖走马灯的档口,档主正苦着脸,皆因别处人山人海,他却是门可罗雀,只有高彦和燕飞两人肯停下来一看。
燕飞愕然道:"你不是要买几个回去照你上茅厕的路吧?"
高彦捧腹大笑,接而向档主道:"元宵已过,中秋尚远,老板你卖这么不合时的东西,当然要赔本。"
档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汉子,苦笑道:"奈何我只懂制作走马灯,我把仅余的钱,全用来买材料,又花了三天时间,饿着肚子制成十八盏灯,今晚是第一次摆地档,却卖不出半个,两位少爷可否帮个忙?"
燕飞仔细欣赏,发觉材料虽粗糙,但手工精美,用色古雅,十八个走马灯转个不休,彩芒掩映,确是奇观。
高彦欣然道:"算你走运,遇上老子,我全副家当只剩下四个金锭,就给你其中一锭,买下所有走马灯,你给老子送往原本第一楼所在的营地,献给我的纪千千小姐,勿要携带私逃。"
档主立即目瞪口呆,他的走马灯顶多每个卖五钱银子,一锭金子足够买他至少一百八十盏,不觉颤颤地道:"是否秦淮第一才女纪千千小姐?"
高彦没好气道:"还有另一个纪千千吗?"档主仍像没法相信自己的幸运,问道:"小人该说是哪位大爷着小人送灯去的呢?"
高彦长笑道:"当然是边荒第一名剑燕飞公子着你送去哩!"燕飞失声道:"什么?"
高彦不容他有更正的机会,赔笑道:"你没有胆子,老子便给你壮壮胆子。不要骗我,你根本好不了我多少,还笑我给千千迷得神魂颠倒。"
三个火球升上离地两丈许处,接着四球、五球,依循某一节奏,火轮般运转,引得人人围观,更有人拍掌助兴。忽然一支火棒像失手似的坠往地面,于众人失声惊呼时,玩火棒的大汉举脚一踢,便如用手般把火棒掷上半空,重新加入运转的火轮中,登时激起震天彩声。
高彦扯着燕飞继续行程,笑道:"若你老哥肯下场表演,包保更多人瞧。"燕飞皱眉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和你算账,若千千误会我向她示爱,岂非尴尬?你放弃追求纪千千了吗?"
高彦道:"坦白说!我还有点自知之明,千千看你的目光明显不同,肥水不流外人田,益自己兄弟总好过益外人;如给那什么娘的‘妖侯’徐道覆得手,我便要呕血身亡。"
燕飞余气未消道:"可是你总该先征求我的同意,这种男女间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高彦笑道:"唉!我的小飞,对娘儿们你又怎及得上我,我是怕你脸嫩,所以拿着你的手敲响第一轮战鼓,为你出招。千千对你已有点情不自禁,你还不好好掌握机会。"
燕飞颓然道:"你难道从没有考虑过,我对男女之情已曾经沧海,且敬而远之,你现在是陷我于不义。"
高彦失笑道:"你倒懂耍猴戏。自千千不知对你说过几句什么话,整晚神魂颠倒的样子。只要不是盲的,都看穿你爱上纪千千哩!"
"大哥!大哥!"有人隔远大叫,拼命挤过人潮,喘息着往他们靠近。
高彦拍拍燕飞道:"是我的小喽啰,让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消息。钟楼东见!"说罢往喊他"大哥"的小伙子迎去。
燕飞拿高彦没法,难道拔剑把他斩了吗?对纪千千,说不喜欢她肯定是骗自己,自娘亲去后,几乎每天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可是过去的几天,时光的流逝却像以倍数地加速,这是否爱的感觉呢?
最要命的是高彦推波助澜。自己是否应立即掉头,赶去截着那十八盏走马灯,改称为他和高彦共送的礼物。
燕飞倏地转身,后面跟的人收脚不住,往他撞来,燕飞一闪避过,接着游鱼般从人隙内移动,没有人能沾到他衣角,最妙的是没有人感觉到他正快速地在人堆中穿行。当日明日寺外的孙恩,亦是以类似方法游走,彷似大海内鱼群游蹿,永不会碰上同伙。现在燕飞也终于办到,从而更清楚孙恩的高明。
燕飞的心灵进入玲珑剔透的境界,方圆数丈之地每个人的位置变化,全都了然于胸,假设他愿意,便可像鬼魅般在这片人海里来去自如。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一个女子熟悉的背影,立即在脑海里勾画出"妖
后"任青媞的如花玉容。他直觉感到任青媞是要刺杀他,却给他突然掉头而走,迫得无奈远遁。
她离他只有七八丈的距离,不过以他的身手,要追上她只是几眨眼的工夫。想到这里,燕飞已朝任青媞追去,旧恨涌上心头。
闪电间他推进两丈,她在人群中时现时隐的美丽背影也倏地加速,显然感应到自己成为了燕飞追踪的对象,既然奸谋败露,当然要逃之夭夭。
刹那间,燕飞又把距离拉近一丈。他的灵台一片清明,令他可以从心所欲地改变方向、位置、速度,阻碍再不成其为阻碍,就像在一座不断转动的密林里,仍能行动自如。
他甚至有把握在此人山人海的地方,击杀任青媞,却又不损旁人半根毫毛。如此信心感觉,是丹劫之前从没有梦想过的。前方力图远遁的任青媞娇躯一颤,终被他气机锁紧,以致生出反应。此刻她只有一个选择,便是回身应战。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旁闪出,刚好拦着他的去路,切断他与任青媞的气机感应。燕飞心中一凛,蓦然立定,与那人四目交接。
刘裕卓立帐前,看着七骑不速之客,在身前丈许处勒停战马。
这批人一律武士装束,佩带各式兵器,年纪都在二十许间,人人神情凶悍,胡汉混杂,一看便是好勇斗狠之辈。七对眼睛电光闪闪,落在刘裕脸上。庞义昂然移到刘裕旁,喝道:"你们来干什么?"
众胡汉惊疑不定地打量在后院竖立的八座营帐,带头的汉族青年喝道:"不关你庞义的事,叫高彦滚出来受死!"
刘裕冷哼一声,沉声道:"有什么事?找我刘裕也是一样。"
另一人戟指喝道:"原来你就是谢玄的走狗刘裕,立即给我们边荒七公子滚离边荒集,否则要教你死无全尸,边荒集并不欢迎你。"
刘裕一呆后,哈哈大笑道:"人家建康七公子,你们便来个边荒七公子,可笑至极。"
暴喝连声,其中三人弹离马背,短戟、马刀、长剑三种兵器,照头照脸往刘裕攻来。刘裕从容抢前,厚背刀出鞘,划出一道刀芒,敌兵无一幸免地给他扫个正着,内劲爆发,震得三人倒飞回马背去。
边荒七公子人人脸露讶色,因想不到刘裕高明至此。
庞义对刘裕信心大增,昂然道:"高彦刚到赌场去,你们要找他晦气,请移贵步。不过他正和燕飞一道,你们若肯跪地哀求,说不定老燕肯袖手旁观,不过问你们和高彦间的恩怨。"
"噗哧",娇笑从帐内传出来,显是纪千千因庞义的言语,忍俊不住。边荒七公子只知高彦、刘裕在此,而不晓得纪千千芳驾已至,闻声为之一呆。
刘裕笑道:"还不快滚!是否要再陪我过几招?"
领头者色厉内荏地怒道:"今时不同往日,边荒集再轮不到燕飞来耀武扬威,就看你们能得意至何时。"说罢领着其他六公子,呼啸去了。
纪千千揭帐而出,欣然道:"边荒集原来也有七公子,真有趣!"
庞义道:"帮会有帮会结党,帮外也党派林立,聚众则强是边荒集的特色。苻坚之劫令很多人的心思生出变化,希望在新秩序中浑水摸鱼,争取更大利益。这群七公子做的也是风媒的生意,与高彦有利益的冲突。"
小诗也从帐内钻出来,含羞笑道:"我还以为是高公子因争风吃醋,与这些人结下仇怨,原来是生意上的争执。"庞义神情忽然变得不自然起来,垂首道:"确只是生意的纠纷,高彦把玩乐和生意分得清楚,否则难以坐稳风媒的第一把交椅。"
小诗没有察觉庞义异样的神态,担心道:"他们去找高公子,高公子不会有事吧?"纪千千收回察视庞义的目光,笑道:"有燕老大做护驾保镖,高公子怎会有事呢?"接着向刘裕道,"我们是否也逛夜窝子去呢?这里已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刘裕扯着庞义往一旁走,笑道:"待我和庞老板商量!"与庞义走出营地,来到水井旁问道:"你是否为高彦说谎?"
庞义苦笑道:"难道我告诉小诗,高彦是因和那批家伙争夺荒月楼的红阿姑小丽而结怨的吗?高小子既肯洗心革面,我当然不能揭他的旧疮疤。不过七个家伙里确有干风媒买卖的,至于是何方的眼线,我却不清楚。"
刘裕皱眉道:"此事非常古怪,他们的功夫虽然不错,但即使是以前的燕飞,他们仍远未够格招惹。现在却摆明不怕燕飞,的确悖乎常理。"
庞义愕然道:"真的很奇怪。"刘裕道:"看他们的神态,该不是虚言恫吓。这么看,他们应是晓得某方势力要对付我们,而他们更深信我们会应付不来,所以忍不住抢先来逞威风。"
庞义点头道:"他们如此清楚你的出身来历,显得事不寻常,这不是一般风媒能得到的消息。"刘裕苦笑道:"我感觉这股针对我们的势力,并非边荒集某一帮会,而是外来势力。唉!边荒集的形势愈来愈混乱哩!"
庞义叹道:"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的营地更是四面受攻之地,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裕笑道:"我现在反不担心,最多烧掉几个营帐,最怕是你重建后的第一楼给烧掉,又要从头来过,那才糟糕。"
庞义道:"我为第一楼特别调制防火漆油,你道是那么容易烧掉吗?这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嘿!我们是否要陪千千去游夜市呢?"
刘裕无奈道:"千千有令,谁敢不从,谅燕老大也不敢怪责我们。"
下期预告: 千两黄金失窃,燕飞赌局败北,重创汉帮之计未成,众人先折一阵。刘裕愤而追寻失金,不幸遭遇任遥。纪千千表露心曲,燕飞曾经沧海,面对佳人美意,犹豫难定。